2014年6月5日 星期四

外間的影響 顧小培

我曾想過,如果文化大革命的時候,我身處中國,會怎麼樣?「文革」歷時約十年,始自1966;那時我剛進中學不久。在那個年歲,換了一個地方,縱然是在內地,應該也是求學時期,可能我會是紅衞兵一名。從電影及其他資料來源可見,紅衞兵都是反傳統的,包括反老師及反父母。我相信我的性格完全不是「造反」的一類;不過,若當時不是在香港而是在內地,很難說。首先,如果人人都以父母為敵,我能不「隨眾」嗎?那不是單純的「風氣」問題,因為看來朋輩之間的壓力(Peer pressure)很大:如果不跟從大家走,可能會成為被攻擊的對象。我自忖勢孤力弱,怎可能獨力跟大夥鬥?如果每一個同學都說要清算某某老師,難道我獨排眾議,趨前去保護他?我應該沒有那麼偉大,更不會有那膽量。最多是在追打老師時,站得後一點。至於父母,我應該會是勸告他們低調一些,反正他們也不是什麼大人物,只要不着意地出頭,應無大礙。人人都如此,我會甘為順民。
上述這些思想,有錯嗎?今天回看,好像是有點兒懦弱,也好像有點兒缺乏主見;但再想想,若非如此,又能怎樣?第一,在一個十多歲的中學生而言,哪有識見?受別人的影響至深。另一方面,當時事實上有極大「群眾動力」(Group Dynamic)。
前天,隔壁「視線所及」有一篇很感人的文章,作者描述他曾在柏林參觀一個叫「歐洲被害猶太人紀念碑」的地方。內有近三千塊黑色石塊,像「一副一副黢黑的棺材陣」,另有文字和圖片,詳盡記載德國納粹如何有組織地迫害猶太人的過程,涉及者可能有三百萬人。那是歐洲經歷過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遺下來的名蹟。在另一廂,日本有靖國神社。日本人顯然有不同的情懷。雖然他們是侵略者,雖然他們的軍人手染中國無辜百姓的鮮血,他們悼念的不是受害的人,亦不像德國人那麼,以史為鑑,卻歌頌軍魂。那是亞洲(日本版本)二次大戰遺下來的名蹟。上述兩者帶給我的想法是:到底是德國的「今天一代」幸運,還是日本的「今天一代」幸運?說穿了,兩地的紀念館都有「主觀性」的思想灌輸:德國的前提是「我們的軍人做錯了」,日本的前提是「我們的軍人是英雄」。如果讓他們兩者面對面討論各自所建的紀念館,肯定彼此會指責對方。但若撇開這些「想影響他人」的「紀念行徑」不說,那些「受到影響」的德國人及日本人又如何?
我想說的是:在文化革命中的那些年輕人,顯然都是「受到影響」的一撮。今天回看,不少數(亦有包括他們自己)都知道做錯了;錯,乃是源自外在的壓力。
如此深切的關懷與體恤,是因為醫者父母心嗎?